◎愛情與面包◎

南城的冬夜，寒風冷得刺骨。季甜甜裹緊大衣，加快腳步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就感到鞋子有些異樣。她擡腳看了看，是鞋子根部的鞋底松動了。

也到了該壞的時候了，她不由就想，她已經四五年沒買過新鞋了。

她伸手把鞋底挪回原位，迎著街邊的霓虹燈光和自小吃攤上傳來的陣陣香氣，繼續向前快步走去。

季甜甜今年24歲，是一個小舞團的主要演員和編舞。而這個小舞團的團長則是她的閨蜜，與她從小玩到大的陳雨笙。

“甜甜，對不起，我爸投資失敗……虧了很多錢，我恐怕，沒精力和你排演新劇了。最近舞團收益一直不好，連演員下個月的工資都成問題。”剛才在排練廳裏，陳雨笙悲傷的神情還歷歷在目，她帶著濃濃的鼻音對季甜甜說話，“要不……我們就讓這舞團……散了吧。”

17歲一起從舞校畢業後，季甜甜和陳雨笙就一起建立了舞團。這麽多年過去，雖然手頭不富裕，但是舞團就和她們的友誼一樣，屹立不倒。陳雨笙堅韌開朗，做事一貫有始有終，這是季甜甜第一次，聽陳雨笙說到散夥。

“你先別著急，我來想辦法。”季甜甜聽後立刻開口，“你等我幾天，我馬上去找賺錢的兼職。”

雖然陳雨笙望著季甜甜的眼睛裏盛滿遲疑，但是她還是什麽都沒說。

此時走在路上的季甜甜心裏也很亂。到底要去做什麽才能令陳雨笙，還有舞團度過眼前這個巨大的經濟危機，她一時也沒有頭緒。等回了家慢慢想辦法吧。

手機發出提示音，季甜甜打開，是陳雨笙發來的消息。

“我爸媽最近在鬧離婚，雞犬不寧的。”陳雨笙過了一會兒，又發來消息，“你先別和你家那位說舞團的事，我也再想想辦法。”

季甜甜一陣默然，沒過一會兒，她又收到消息，是媽媽發來的語音。

“甜甜，我來你家了！”媽媽扯著嗓門，聲音裏滿是憂心，“現在都晚上十點了，你和唐逸怎麽都不在家！什麽事要忙那麽晚！”

因為季甜甜總是在外忙碌，所以季甜甜的媽媽時不時會過來幫她做些家務。

“媽，你先休息，我們馬上回來。”季甜甜迅速把消息發過去。

一個小時前她就給唐逸發過消息，問他什麽時候回家，唐逸回她在忙，過會再說。之後就聯系不上了。

她又給唐逸打去電話，還是暫時無法接通。她想了想，調轉腳步向著南城一家冰場走去。

季甜甜是在兩年前和唐逸結婚的。

唐逸是退役的冰舞運動員，現在的工作是在冰場裏當教練，教大大小小的學員滑冰。近來冰場收益逐年下滑，唐逸多少受到了影響。

季甜甜到冰場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了，瀕臨關門，冰上都沒幾個人。她一眼就看到唐逸仰面躺在邊上，閉著眼睛微微蹙眉，面色泛白。他的身邊蹲著他最好的哥們倪川。

“逸哥，你真沒事兒吧！”倪川擔心地問。

“就是有些頭暈。”唐逸擡手碰碰額頭，嗓音清淡，“你先別吵。”

季甜甜感覺到呼吸一滯。她記得，唐逸在退役前的世錦賽上因為托舉失敗而摔成腦震蕩，那場事故留下的後遺癥，一直跟隨著他。

“我看你這後遺癥挺嚴重的，你還是和嫂子說吧，你不能總瞞著她吧！”倪川說完，作勢要去搶唐逸手裏的手機，“哎呀這怎麽沒電了，我去給你充電……”

唐逸睜開眼，拉住倪川，用冷漠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

“我知道嫂子最近在忙著編新舞劇需要專心，可是你的身體也很重要啊。”倪川沒有辦法，值得緩和下聲音和唐逸說話。

“你別管。”唐逸嗓音堅定。

倪川不言，只得發出一聲綿長的嘆息。

季甜甜站在門口，微微低下頭。忽然之間，她想到了她和唐逸的婚禮。

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因為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像她這麽幸運，能和自己少女時代喜歡的愛豆結婚。

“唐逸，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那天，她望著唐逸，就像望著自己的未來，眼中盛滿憧憬，“不過我不會一直圍繞著你轉的，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業，我要和閨蜜一起建立一個大大的舞團！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添麻煩。”

“嫂子！”

倪川的聲音，一下子把季甜甜從回憶中拉扯回現實。倪川不經意間看到了她。

她倏地擡頭，正好對上唐逸望過來的眼睛。唐逸用手撐住身體爬起，穿上外套向她走來。她腦海一片空白，只看著他逐漸靠近。

在燈光的照耀下，他在她面前落下一道頎長的身影。她低頭看著他的影子，心想他真的很高，185CM的身高，放在冰舞運動員裏也出類拔萃。

“一起回家吧。”唐逸站在季甜甜面前，垂眸說話，“我沒事了。”

季甜甜沒有說話，跟在唐逸身後，兩個人一起離開冰場，慢慢向公交車站走。倪川就走在二人身後，有些忐忑。

“唐逸，我們分開吧。”也不知過了多久，季甜甜開口。她輕柔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唐逸停住腳步。

“嫂子，是不是我剛才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倪川頓了頓，跑上來和季甜甜說話，“別啊，我錯了我錯了，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道歉，末了還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嘴。

但是他誇張的演繹沒有像從前那樣逗笑季甜甜。

“不，你沒有錯，是我錯了。”季甜甜頓了頓，站在唐逸面前說話，“唐逸，以後你該吃藥吃藥，該上醫院上醫院，不必浪費精力在我身上。我也不用總費神想著你。”

“你是什麽時候有這個想法的。”唐逸靜默片刻，開口問。

“這個重要嗎，我覺得分開對我們雙方都好。”季甜甜輕輕搖頭，避開唐逸審視的視線。

她漫長孤獨的追星生涯除了陳雨笙就無人知曉。她其實是在共同朋友的介紹下，正式和唐逸認識的。那時唐逸剛退役，遠離比賽，生活逐漸趨於平靜，需要有個家庭。

她積極主動地靠近他，而他相對被動。他之所以與她在一起，更像是順水推舟的選擇，而非出自於愛。就像樹葉終將落下，鳥兒終將歸巢，蝴蝶終將破蛹，而他終將結婚。換一個人，他也一樣可以。

季甜甜和唐逸的婚後生活平淡如水，年少時的喜歡在柴米油鹽的損耗下也不再熾熱。

唐逸誠然是一位負責的丈夫，他勤於工作，按時上交工資。但是很多事情，比如舊傷覆發，他不會告訴她。或許是覺得她沒必要知道，亦或者是考慮到家裏的經濟情況不想去醫院花這份錢，而無論是哪種原因，都不是她想要的。

季甜甜有時候也能發現唐逸在隱瞞舊傷覆發的事。但她不可能每次都發現，發現也不可能每次都押著唐逸去醫院。舞團巡演，舞臺上各種千奇百怪的狀況都會發生，她不得不一直操心。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唐逸的後遺癥，或許一直在惡化著。

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她去做別的職業會不會不一樣。去做更有錢的，或者更輕松一些的工作，就能給唐逸更好的照顧。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過去她無法拋棄閨蜜和她們一起的舞團夢，現在閨蜜和舞團有難，她就更不可能離開了。而她面臨的這些，不需要唐逸去背負。

“先回家，我們好好聊聊。”唐逸這樣說。

“不必聊了。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季甜甜轉過臉，不讓唐逸看到她眼中逐漸積蓄的淚水，但是聲音有些哽咽。

唐逸望著季甜甜，靜默片刻，擡手揉了揉額頭。

“怎麽了？是不是還在疼？”季甜甜看看唐逸的臉，拿出手機的同時和倪川說話，“我叫個車，你一會把唐逸押進車裏。”

“都說了，我沒事。”唐逸皺眉看一眼使勁抱住他胳膊的倪川，然後看向季甜甜，深深喘息，用低啞的聲音說話，“我們一起回家。”

“不行，先去醫院。”季甜甜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說話。

“都要分開了，幹嘛還在乎。”唐逸推開倪川，用力抓住季甜甜拿著手機的手。

季甜甜不由自主地仰起頭，望著唐逸的臉，眼淚不受控制地下落。

我看著你，從16歲長到26歲，我知道你的每一場比賽，每一次受傷，甚至什麽傷在什麽地方，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以為我能照顧好你，可是我做不到。

我沒有年輕的我想象的那麽厲害。

我以為我可以愛情和面包雙豐收，現在才知道，擁有其中一樣都是一種奢侈，需要我耗盡全部的心血。

“那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了！”終於，她還是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我在乎不起了你放開我！”

她想要擺脫唐逸拽著她的手，但是始終沒有成功。拉扯之際，耳畔響起一陣刺耳的鳴響。

也不知是哪個不看路的酒駕，把車駛上了人行道，直沖著季甜甜而來。

季甜甜直感到眼前驟然一黑，接著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她慢慢睜開眼睛，視野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陳雨笙稚嫩的臉浮現在眼前。

“季甜甜，你怎麽才醒！早練要遲到啦！”陳雨笙用力搖晃季甜甜，“你幹嘛呢做什麽夢呢舍不得起來！”

“早練……”季甜甜迷惑地看了陳雨笙一會兒，艱難地撐起身子，環視周遭。

這似乎是學校的寢室？她立刻爬下床，看向桌上的鏡子，鏡子中，是一個十多歲小女孩嬌俏可人的面龐。她接著又看向臺歷，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現在是……2010年？”

“是啊。”陳雨笙迷惑地點點頭，“你做啥夢了腦袋壞了？”

季甜甜捂著臉，逐漸從詫異中平覆下來。她重生了，直接被一場車禍帶回到13歲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她，還是南城舞蹈學院附中芭蕾專業裏一個二年級生。

有意向成為舞蹈生的孩子，通常會在小學即將畢業時在父母的陪同下，前往各個城市的舞校報考。優秀的孩子會通過嚴苛的層層選拔，然後被錄取，之後六年左右的時間都會待在舞校裏，上課，練舞，日覆一日，直至打磨成優秀的藝術人才。畢業後，可以直接去舞團工作，也可以去有舞蹈專業的大學繼續深造。

“我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嫁人了。”季甜甜慢慢回神，對她的閨蜜兼室友陳雨笙露出輕柔的笑容。

“哇，那一定是噩夢吧。”從小就是不婚主義者的陳雨笙露出吃驚的神情。

“不，是場美夢，就是……結局不太好。”季甜甜摸摸鼻子，換好衣服，“我們走吧。”

她邁步走出寢室。不少學生才換完衣服，奔跑在走廊上，一片哄鬧，充滿青春的氣息。

現在正值四月下旬，距離她中旬的生日，正好過去一周。

迎著暖黃的陽光，她很快就想通了。既然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那她就要努力把自己的人生過得更好，去彌補上一世的遺憾。

這個時候的唐逸，應該也還是一個成長中的少年。他們的人生還沒產生交集。如果她不選擇靠近，或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那就不要再有交集了吧，她默默就想，和其他人在一起，他會活得更好。

而她也會努力經營自己的事業，變得很好。

所以，再見，唐逸。希望你一切順遂。

她和陳雨笙向早晨練舞用的教室走去，樓梯上，看到一男一女兩個胸前掛著國標舞專業名牌的高年級生有說有笑地經過，手裏都提著冰鞋。

季甜甜猛然停下腳步。

對了，她想起來了，她們學校是和市花滑隊是有合作的。

花滑分為男單，女單，雙人和冰舞。因為常年以來花樣滑冰，尤其是冰舞項目人才稀缺，所以下至一些省市，上至國家隊都開始與舞蹈學校展開合作，進行跨界選材。

跨界選材，意思就是吸收優秀的舞蹈生加入花滑冰舞隊，固定時間進行集訓，選拔人才的同時也可以宣傳冰舞。上一世她念書時都沒關註過這些，是長大後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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